1/18/2021

我的父親。那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呢？我今天在思考這個問題。我和他並沒有太多話，像是在彼此的沈默中活到今天。我想，與其說是我不瞭解他，毋寧說是我不願意瞭解。有時我覺得，其中大概也沒有太多需要瞭解的東西。我希望我是錯的。

那是在初中時候萌生的意識。我意識到我和他在五官上並不相像。我和母親，以及母親那邊的親戚，在外貌上有不小的接近之處，但我完全不像我的父親，至少我是這麼認爲的。班上的同學有和父母長得簡直一模一樣的。我因此一度幻想，也許我具有不同的血脈。但沒有其他任何的證據來支持這一點。更重要的是，這樣的想法本身是罪惡的，對我所知道的父母並不公平。從客觀情況來說，血緣上的聯繫應該不會有假。當然，我現在知道，這是完全沒有必要在意的事情。

我有時候想，我父親年輕時候是甚麼樣子的呢？我有小時候的記憶，那時候他還不老，但我總覺得，那時候的他和如今的他已經是同一個人了。對於身邊聯繫最緊密的事物，變化常常難以察覺。如今的父親非常令人乏味。常年的喝酒不節制，菸不離手，對自己的健康漠不關心，但未必就不懼怕死亡。工作處於半退休狀態，比辛苦了一輩子的母親輕鬆許多，待遇卻好上許多。每天就坐着或者躺着，看看無聊的網站；炒股總賠錢，還要生別人的氣；在網上和人下一整天圍棋，但實際上並不怎麼動腦。出門做最簡單的事情都需要母親來完成。好在因爲激素的關係，脾氣似乎比年輕時好很多。我母親目前對他沒有太多不滿意，至少沒有比對我更不滿意。那麼我也就沒有怨言。

但是，能夠稱之爲生活的事情在哪裏呢？我沒有權利來揣測他人的生命，但至少，那不是我所認同的存在方式。我回想起我更小的時候，我父親也曾帶給我的那些新鮮的感受。我到初中才知道他會打檯球。實際上各種體育活動都做得不錯。父親的肺和肝是因菸酒差不多毀掉了，但年輕時似乎是最有活力的那種男性。和我完全不一樣。我見過他年輕時候的照片，頭髮是燙過的長髮，聽說在簡陽工作的時候，打架鬥毆的事情沒少做，同事和上司都不喜歡他。奇異的是我並不討厭這一點。我覺得奇怪的是，如何把這樣的一個青年和我今天見到的這樣一個老頭聯繫起來呢。這位老頭老是自己把頭髮推到很短，說是這樣比較方便。

未來會如何呢？我想像中的一個孝順的兒子會怎麼做，我就會怎麼做，並且盡全力做好。但我仍然無法遏制地想像起一段生命的終末。我並不期待那一刻，但我可能期待着看見那一刻。我同時又想像起自己的終末。我從來就不像父親，無論是現在的，還是年輕時候的父親。有時候人會說，男人越大越像自己的父親。也許這有一些道理，但並不符合我。我不知道未來的我是甚麼樣的，但我總覺得，現在的我至少和十五歲時候的我沒有本質的差別。當然，知識會增加，經驗會豐富，理智時更加理智，瘋狂時也更加瘋狂。無論如何，我知道我和十五歲的自己仍然是同一個人。靈魂沒有改變。我希望我五十五歲時也能這樣自信地断定。否则不如让我现在就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