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/19/2021
說一個人反智,好像是很難聽的罵人話;但在生活中、在人群中常常見到的那種聰明勁,如果它並不能爲大多數人的生活謀幸福,那麼就不僅不是必要的,甚至是有害的。在這個層面上,我要說:我是反智的。
這個週末稍微瞭解了一下宮崎駿的環保觀(之前並不是很清楚)。他不僅是(像所有人那樣)反對核已經造成的那些惡果,還反對核電本身。我很喜歡這樣的思路。我也覺得從最開始就不修建任何一座核電站最好。而有人評論道:這是反智的。
日本的核電站果眞出現了可怕的事故,現在需要排放產生的核污水;到最後這一步,我覺得完全是可以理解的。通過我的瞭解,我覺得,這件事情將對環境產生的負面影響微乎其微;通過人定的標準,那些核污水已經力所能及地處理過。有人會說:那你怎麼自己不去喝一口呢?可是其他工廠的那些污水,日復一日地、安之若素地排進了河流和大海,有些在環境能夠承受的範圍內,有些則是不可接受的,卻沒有人說:你怎麼不去喝一口。問題根本不在這裏。問題在於,人對這片他們生活的土地已經犯下了不計其數的罪行,比核污水的這一次排放(這是相對合理的)嚴重得多的事情數不勝數,但因爲這涉及到愚蠢的政治,也因爲他們被有意地引導過、被隨時有意地引導着,所以人們就都開始批評、嘲笑、謾駡,而對那些對人類的幸福有嚴重得多的惡果的事件視而不見。從來就視而不見!這種情況本身無疑是極端荒謬的。
反對來說,正是因爲這件事發生在日本,發生在一個相對發達、進步,但同樣有很多問題的社會,這些事請纔會得到小題大做的關注。中國的土地上正在發生甚麼,人們正在因甚麼樣的事情被殘害、忍受痛苦,絕少人知道,絕少人關心。如果說核污水的事情還是有所爭議的,那麼,好吧,最後我們看到的是,引起嘲笑和謾駡的資訊遍地出現,相當於是有意地擺放在人的面前,於是引起廉價的反應,引起對海鮮的恐慌,引起人拋棄自己的大腦,在網上傳播幾句「有小禮無大義」之類的屁話。而其他的觀點,被認爲是「洗地」的說法,被認爲是荒謬的、可笑的,並且,與其說是被有意無意地無視了,不如說是被禁止表達了。爲甚麼要禁止?說核污水的排放並不是那麼可怕,這損害了誰的利益?難道不是只損害了那些有意挑起仇恨和愚蠢的人的利益?爲甚麼反而是他們在說人反智?好吧,那就讓我們在癌症村談情說愛吧,如果上帝樂意的話。
之前芝加哥的中國留學生因槍擊而去世,這是可惜和遺憾的事情(我不瞭解遇害者,也沒有興趣瞭解,但任何對生命的殘害都是可惜和遺憾的),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。但我覺得,正是因爲受害者處在一個較「高」的層次上,並且這件事是發生在美國,所以這件事纔能夠得到關注。在中國的農村,一個人怎樣殘害另一個人,司空見慣,周圍的人完全也沒有想過,這是不是應該上升爲某種重要的議題。城市中的人,受過教育的人,自以爲自己明白道德是何物的人,與其說是不知道這些事請(當然,確實不知道),毋寧說是不關心、對此麻木不仁。這是不對的。
正是這些人,鼓吹着生產力的進步,期待着美好的明天,爲顯而易見的最大的惡行加以辯解。他們說:有些事情屬於無法避免的過程,有些東西屬於無法避免的代價,可爲甚麼他們自己不成爲代價呢(這是氣話,對不起)?歸根結底,生產力是甚麼?難道大部分需求不都是被製造出來、讓人受苦的?爲甚麼我就比兩千年前的祖先更加幸福?19世紀的俄國知識份子已經在討論、在空想:如果所有窮人、富人一致同意,那麼所有人一天只用工作不過3個小時,就能夠滿足所有人的物質需求,剩下的時間都用來投身藝術和科學,那該多麼好!一百多年過去了,生產力的發展不僅是當時的上百倍,還已經大大超過了那個時代的最樂觀的社會主義者的想像,可是人們還嫌不夠,還要在大山上面修建鋼鐵的怪物,還要強迫每個人一天工作12個小時。他們貪婪地說:這也是合理的。他們仍然把希望寄託在明天,好像我們之所以不幸,是因爲這些使我們不幸的因素仍然太少了。
我寫下蹩腳的比喻:這樣的未來就和轉瞬即逝的煙花一樣。可是連煙花也被禁止了。人們修建工廠,工廠製造對提升任何人的幸福都毫無説明的產品,把一些人關在裏面受苦,弄壞環境;然後說:這是不可避免的代價!爲了補償,我們應該禁止放煙花。可是禁止放煙花,就相當於禁止了部分幸福。他們所鼓吹的那種生產力,好像是爲了禁止煙花纔發展的。
我並不是說,電腦沒有用,手機沒有用,太空船沒有用。可如果它們的目的是建立更多的攝像頭,是讓一個人通過手機窺探另一個人,是讓人們去另一個星球建立新的奴役。那麼,我看不到把這些東西全部搗毀有甚麼不好。地球圍着太陽轉,這不叫科學。人知道地球圍着太陽轉,這也不叫科學。人對宇宙產生興趣、擁有好奇心,去學習、去探索,終於知道了地球圍着太陽轉,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尊嚴和渺小,這纔能叫做科學。如果沒有明白這一點,那麼人越聰明、知道的東西越多,他就越可憐、越愚蠢、越不幸。是的,我是反智的。不僅如此,不智慧的我還要做出這樣的猜測:任何一個有智慧的人也應該是反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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